小孤山记

　　(清)朱书

　　乙亥秋七月之望，予将赴皖阻风，泊舟北岸小孤庙前。阅石云亭所修小孤山志，因入庙问嘉靖敕建旧迹。僧曰，在今庙西半里，制度宏巨，如王居，明季乱毁，御碑尚仆草中，乱后邑令君改建今庙。予出观墙砖，皆嘉靖旧制，每片有监造官姓名及年月。顾庙制狭隘，不称神居。小孤山在今庙西南大江中，相距不里许。北风急，不敢涉江，甚惋叹。僧曰，此有老长年六十许矣。彼云何乃决去就耳。已而，老长年者来，就问之，曰可。于是喜甚。操小舟受五人，暨舟人而九，坐予舟中，戒勿动。时水上涨，舟从洲上过，入江望山下，如银屑喷空。顷入急流，戒勿直视，恐目眩。已而颠簸大浪中，舟忽仰忽俯，几竖，但不侧耳。江中急流盘舞，如龙象倒，叠泼白沫，时时扑舟头上，亦不入舟。已而过溜，水稍平，溯江上，忽得顺流扬帆一瞬，即抵山麓，急落帆，维舟于山西北之隙。江自西南来，遇山劈之，分为两，激怒吼哮山首西南向，略一北转为棱，故水北泻，而山下则为急湍所不及，反受回流焉。回流自东北里许来，即溯江上忽得顺流扬帆者也。至山下棱北转处，无所复往。去舟北尺有咫，遭北泻急湍，斗为盘涡，旋转訇，雷轰谷呀。老长年曰，舟误入之，必撒席或数尺木掷涡中，得席木即平可出。或曰海眼也，海潮至此不复上，故曰浔阳江上不通潮也。维舟处，就山磊凿级高十尺，南升入洞门，上为壮缪祠。又西折升石级，南行复向东，上有祠三区，叠为楼，前虚后实，冠山首之腰，迎江西南向。坐楼中，江声风声，静如深山，开户见江，滚滚下出，楼南为海门，铁柱在焉，宋海门第一关也。从上楼降，仍入中楼，北出东南升石罅，罅仅容人。中复北折上，凡数百级，下临大江，失半足即堕不测，而行者须旋转如走螺中。又路磴摩胸，故称奇险，顷略插以女墙，少救震眩，然下仍须蹈空行，不无危也。罅尽又东升，无级，坎山为径，坎尽径几十许尺，始至巅，为小亭。亭内石上刻文曰：独立物表。东出亭后，有崖中断，如虬龙开口向天，仰啸须悬，度未能往也。山巅望江南，群山北来，及江斩然而止，似为江所割截然者。彭泽城在西南山阿中，人烟市井。历然可见。北则苍然远山，皆在百里外。山断处，北壁上鸬鹚哺石罅，狎不畏人。已而循旧道降，僧延啜茗楼上，老长年者舣舟西北隙间，待乃降，登舟傍溜，逆回流出山东北，仍扬帆还。是游也，喜得老长年之力，事不谋于老成而妄废者可胜道耶？小孤山势孤而偶，东西两峰，本联末断，四面皆悬峭，惟西北一道可升。东峰纯石，不生草木，仅灌木一丛，如龙垂髯，西峰土附石上，草木蒙茸，虽无巨干，而郁茂可观。全山大抵如掌，侧出水中，东南北皆方而西圆。东西长可半里，南北势短，不及东西三之一，向来山道难行，比年好事者皆砻石级，较易登焉。从北远望为玉圭，东西远望为砖三棱，侧为笔尖，横为莲瓣。南岸近于北三之一。水激悍上下，多由山北。志称小孤旧连北岸，明宪庙甲辰六月，始徙江心。然水经注谓庐山下有孤石，介立水中，周回一里，竦立百丈，似指小孤。欧阳修归田录亦称，小孤山在水中嶷然独立，似屹立于江心旧矣。志地诸家，宿松彭泽每两载之。虞伯生小孤山记云，山上亭，宋厉文翁所筑也，日就倾圮，至牧羊亭上，语彭泽令葺之，守者执非彭泽境不得修，及至安庆，语通判李维肃，即曰吾土也，为子新之，更题曰一柱。又东坡题李思训长江绝岛图诗，希声注云，同安志，小孤山在宿松县东南一百二十里，与江州彭泽邻界。是古属宿松，不属彭泽也。山上庙皆迩所年构，而虞记云然，岂旧有亭或中毁欤？且谓亭上牧羊，则又真连北岸，志所云岂不诬也。永叔讥转孤为姑，谓庙像妇人为俚俗之讹。然天姥峰，玉女盆，碧霄宫，亦何损高大。但志以女郎为福建林氏，然则林氏未生之前，山果谁主之欤？闻海上所称天妃，极灵怪事，固有不可知耳。夫小孤卷石也，天下名山水视此渺矣，乃赫赫著名，有明天子崇祀如五岳，岂非特立不倚为足贵哉。余既破风浪登绝顶还，喜得其真，乃为之记。同游者内弟汪应元，族孙庠生效贤及镐，从人陈川金、富高琴。

　　注：朱书，生平事略见前。